欠你一場煙火（320）
班主任老張每天抱著一大桶心靈雞湯，勇猛地在班級里無差別噴灑，搞得我們都覺得自己是在雞湯里游泳，睜大眼睛或者挺直脊背等待雞湯撲面而來。
春風吹起時間溫暖的帆駛向初夏，榆錢落盡，紅墻外的老楊樹枝葉豐滿掩蓋了麻雀的灰色身影，天空一片無際的暖藍，不必再遙望高中的盡頭，它已經(jīng)近在咫尺。從來沒有哪一個半年像這樣風風火火地過去，六月來臨，我們在樹下或者樓前留下越來越少的影子。
劉念祖正陪著一個梳著披肩發(fā)的女孩兒走過操場，像這樣的場景我已經(jīng)目睹過很多次，我無權(quán)評判對還是錯，所以我只能熟視無睹，也沒覺得自己對不起離開人世的胡彩英，她的兒子與我有什么關(guān)系呢？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青春日記，書寫得再怎么凌亂最終也都會過去，做錯了事情承受的代價不在青春里，而是在離開青春的多年以后。胡彩英在她最后的人生光陰里，也沒強迫我去認識或者接納她的另一個兒子，送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，她無憾，我也無怨，無愧無欠，她留下的世界與我再無關(guān)聯(lián)。過完這個六月，她院落中的那棵高高的楊樹，以及她的那個正談戀愛的兒子，都會從我眼前消失，更會從我的心里消失，或者說在我的心里從來都是查無此人。
六月過去一半，那個頭發(fā)稀疏的年輕人來到學校，他手中的照相機在我們面前不斷地釋放出“咔嚓”的聲響，把我們年輕的身影定格在樓前或者樹下。姜紙月總是緊挨著我，有時竟然很放肆地讓我摟著她的肩膀，我心跳加速，然后很齷齪地想起老丁和李墨蘭的結(jié)婚照，我動作機械，笑容僵硬，像一個木偶，胳膊上的汗水沾染姜紙月的肩膀，她從不在意。
我從來都認為自己是個命硬的人，可是六月的一個下午我和姜紙月走在操場上，足球穿過沒網(wǎng)的球門劃出迅疾的弧線飛過來，我護住姜紙月，然后足球擊中我的左耳，我腦袋一陣眩暈，耳朵里響起只有我自己才能聽見的“轟隆”聲響，接著就有一條細細的血線流出，伴隨著疼痛，我的左耳好像聽不見任何聲音，我的耳膜破裂了。
我從來沒見過那樣勇猛的姜紙月，她撿起半塊兒磚頭沖向踢球的人群。
仙女也有發(fā)瘋的時候嗎？
李輕刀和李精武以及我的那些將要畢業(yè)離校的哥們兒們從四面八方涌過來。我也在奔跑，耳朵里有鉆心的疼，我怕那小丫頭吃虧挨揍，那會導致我不計后果地拆了別人的零件兒。
人群在聚攏，那個踢出一腳足球的倒霉男孩兒瑟瑟發(fā)抖。姜紙月已經(jīng)薅住了了他的頭發(fā)。
我是很講江湖道義的，面對這樣的無心之害我顯示出非同一般的大格局。驅(qū)散了我的那些隨時可以拜把子的弟兄們，讓姜紙月帶著我去醫(yī)院找李墨菊。
那個隔空踹我的男孩兒也要跟著我走，我喊了他兩聲“滾犢子”，嚇得他默不作聲，然后說醫(yī)藥費他全包了，還算是有點兒良心。
姜紙月一直在哭。
醫(yī)生說我是個神奇的人，左耳鼓膜受到的傷害并不像想象中那樣的嚴重，高考之前有可能自愈。
我還是個命硬的人。
姜紙月止住眼淚，說：“哥，將來如果你不在我身旁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倒霉的事了呢？”
我一時間不知道去怎樣回答她的問題，只能說：“哥的八字連來村里化緣的老和尚都說是百年不遇，可誰的人生不有點兒小磨難呢？你想想哪吒，再看看孫悟空，哪個不是先讓別的神仙霍霍一頓，然后才名揚黑白兩道，你這是幫我忙呢，說不上抵消了哪個大劫�！�
姜紙月沒笑，她已經(jīng)是一個成熟的女生，不再天真。
我的左耳仍然聽不見聲音，手指撫摸耳朵只能感覺觸及的溫涼，我相信醫(yī)生的話，更相信自己的抗造程度。只是姜紙月每天都要對著我的左耳不停說話，我哈哈地笑，說我右耳的聽覺功能正在不斷提高。
時間滑向六月末尾，我們在教學樓前照完畢業(yè)相，然后就開始消費高中殘存的垃圾時間。三年來，我總是對刀光劍影的錄像廳心存向往，可是因為有姜紙月那個丫頭，我連一本武俠小說都沒看全，更別說走進錄像廳的門口了。我努力維護自己的乖孩子形象，強行壓制心里的蠢蠢欲動，到后來已經(jīng)心甘情愿地認為這就是自己的生活，雖然在其他人看來我的青春有些殘缺不全，但是我已經(jīng)心平氣和地渡過，波瀾不驚也是青春的一種方式，我對得起姜紙月放棄更好的學校而來到我身邊的陪伴。
六月過去，我的左耳已經(jīng)能聽見暴雨之前的風聲。姜紙月的臉上終于有了笑容，她又央求我陪她去照相館，說是給這個三年的青春來個最完美的終結(jié)，我沒有拒絕的理由。
時間過得真快，仿佛只是轉(zhuǎn)眼之間，我就走到了高中三年的盡頭，回過頭望去，好像有太多的笑臉將要轉(zhuǎn)瞬即逝，我從未想過要珍惜那些放縱的傻笑，走過去才發(fā)現(xiàn)已經(jīng)不是近在咫尺。我們沒有約定，走過城市通往四方的街道匯在一塊兒，然后又從同一間教室分散走回各自的方向，有些人再也無法相見，即使共守著一片田野，也不能在目光里找到彼此。感謝姜紙月，不管和別人有著怎樣遙遠的離散，我們卻始終都在，從童年到少年，一直到現(xiàn)在，那么將來呢？管它呢，所有的約定并不會因為虔誠而水到渠成，珍惜每一次相見的歲月靜好吧！（白城四中 三班老葛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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